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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六, 2月 06, 2016

有沒有大清帝國衰亡的八卦﹖

這次其實也是一篇介紹兩本。一舊一新,一本讀完一段時間,另一本剛剛讀了,一本是史學著作,另一本是網論結集。但出奇地兩本書內容又有點古今呼應。

大清帝國的衰亡》(The fall of imperial China),Frederic Wakeman, Jr. (魏斐德)著、廖彥博譯,台北﹕時報,2011

老實承認,這本書是幾年前碰到大眾書局特價(相當七折)才買的。原著是1975年的舊著,只是對題目有點興趣,所以就先買下來再算。

作者是火紅年代的柏克萊學生,而且成書之時文革尚未結束,所以在書中可以見到不少馬克思主義史學對同一歷史事件的解釋。不過重點倒不在這裡,而是作者對中國 歷史的解釋,脫離了道德褒貶或者歸咎外國侵略的舊論述。作者從中國社會結構出發,認為中國社會仕紳階層的發展,在清朝中後期已經去到朝廷和上層仕紳勉強控 制全國大局,地方低層仕紳又很難不當土豪劣紳盤剝鄉民而作出貢獻的局面。西方侵略只是點燃了引火線,就算沒有西方人,中國自身也會因此陷入混亂。結果就是 中央政府無法再控制地方而崩潰,地方仕紳面對被共產黨鼓動的農民,就只能找軍閥幫忙。而結果就是,共產黨搞土改以血腥方式清洗掉所有鄉紳和稍為有產的富 農,代之以共產黨幹部。後來的情況有沒有比較好﹖當然沒有。

這個解釋很重要。因為在下一向認為立憲運動和地方自治,有可能令中國歷史走向較好方向。但如果從作者的這種角度看,建基於仕紳利益的地方自治,恐怕未必能夠讓鄉村仕紳太多沒出路、而農民又苦於盤剝的困境得以解決,最後可能仍是陷入混 亂。假如立憲政體較有生命力的話,說不定能夠及時改弦易轍,找到出路而不用陷入內戰。這樣的可能仍比革命、軍閥混戰或大一統窒息為好,但很難說這樣就比較 容易成功。

有沒有XXX的八卦》,鄭立,桃園﹕逗點文創結社,2015

為圖書館買的。畢竟鄭立大大的文在網上也有得看,不過他的文很易讀,我想適合讓學生觀摩一下思考時事的其他角度。何況假如學生要右傾的話,我寧願他們讀鄭立的文、學一點知識,好過讀某些一味煽動仇恨、近乎種族主義的文章。

學生可能對於佔領運動(鄭立強調是「雨傘革命」,在下卻不認為參與者有甚麼「革命」企圖,有就當晚已經衝進政府總部和特首辦了)的論述會比較有興趣吧﹖不過 我想鄭立對地產的論述更值得他們細讀,而這部分亦出奇地跟前面《大清帝國的衰亡》有所呼應。清朝中後期其實也就像鄭立所描述的狀況,土地兼併加上人口增 加,不要說農民無法耕者有其田整天為能否交得起租而煩惱,基層仕紳亦難以上流、志不獲伸。而朝廷高層仕紳坐擁鉅資,覺得基層仕紳欠缺道德只懂魚肉鄉民(有 點像現在高官在譴責藥房和導遊騙人),卻忘記了自己壟斷了多少田地,保障自己和子孫的生活,卻令發展窒息了。

純粹自由經濟之下,就是必然會 出現強者越強弱者越弱的兼併現象,而既得利益者又會利用制度把這些壟斷固定下來(無論是否以自由經濟為幌子,事實上都是離自由越來越遠,又或者這種「自由」只是有資產者的自由而非每個人的自由)。結果就是有產者永遠利用資產錢賺錢,其餘想創新、走另類道路的人都難以維生,整個經濟的多樣性被犧牲。當權貴 認為自己坐穩江山的時候,民眾的怒火只等待觸發點去爆發。
比較聰明的經濟體,就會採取一些措施,稍為損害這種「資產的自由」而讓大家未來有更多自由。例如德國的租務管制(香港回歸前也一樣有,有人強調租務管制會 妨礙自由市場,那麼難道香港戰後幾十年地產市場都不自由﹖地產不是照樣增值麼﹖百姓不是照樣租屋住﹖租務管制對租客有害這種鬼話不知說來騙誰)﹔又例如新 加坡為了避免種族隔離而限制組屋的種族比例下限。這些措施表面上違反了「市場原教旨」的教條,卻是維持市場自由和社會穩定必須的措施。

〈為什麼中國沒有西方的自然科學﹖〉也是在下很有興趣的文章,畢竟這是方某一向關注的題材。鄭立的說法有點像唐德剛的歷史三峽論,中國未有發展出近代科學,不一定是中國文化本身有問題(反正講迷信不理性,西方人也一樣),而只是不幸「時辰未到」而已。而又像李逆熵的說法,西方只是碰巧進入了近代科學的良性循環,於是就拋離了其他文明,其他人再沒有自行發展科學的機會,只能在後頭追了。

講 「貴族義務」的那部分我也認為學生應當要讀,畢竟我們這個文化的權貴不負責任,出了事只管推下人去送死。香港那些權貴就是懂得權在我手,到手法不良被人質 疑要負責的時候就突然變回平民,說別人太苛求(「官不聊生」之類)。學生應該要認識一下,西方意義下權貴的義務是比一般人重,這是他們享受地位的代價。只 想權在我手,不願意負責任的人,是沒資格得到權力的。

最後是法家,很多人受了中共宣傳的影響(即使反共人士亦然),以為法家就是法治、儒家就是人治。但其實法家講究權術,法律只不過是工具,就正如現政權的做法,絕不是西方法治精神那回事。當然以中共的實踐,他們就連表面的rule by law都做不到(以「被失蹤」「被旅遊」拘留異見人士長期不讓見律師,本身就違反中共自己的刑事訴訟法),也就不用說尊重以法限權rule of law了。
法家那種事事要管又管不完,最後要借儒家作幌子搞「外儒內法」來緩和的做法,恰好就是令人只崇拜權勢、不尊重法律的元兇。
(有趣的是,李光耀是法家沒錯,但他其實在統治後期才講儒家。而且只是拿來當成長幼有序、少給福利、反駁西式自由民主的理由/藉口,並沒有用來緩和其政府 事事管而且管得嚴的情況。或許治小國就是比治大國容易一點,嚴峻也不至於搞出陳勝吳廣來。不過李光耀式強權顯然後人無法沿襲,日後是放下法家還是走中國大 陸外儒內法的老路,將決定新加坡法治的未來,值得留意。)

(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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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大清帝國的衰亡》筆記,或挑骨頭﹕

p.38 「如果又順利通過省級會試、取得舉人資格……歸納為以下三級﹕進士(國家殿試)、舉人(省級會試)、生員(州縣鄉試)」

這裡是層級錯配了,科舉層級經常令人誤會的原因,是它實際上的級別和一般人眼中的級別有差異。(而且東亞其他國家複製科舉制度時亦多有出入)
1. 一般人通過了州縣官主持的縣試、和知府主持的府試,稱童生。但童生並不享有任何特權,只不過得到了參與上一級院試的資格。(所以有些書指出朝廷對縣試府試並不看重,覺得雜途捐官當縣官主考也沒問題,反正他們都會找師爺批卷。)
2. 童生參加省學政主辦的院試,通過了就稱為生員(俗 稱秀才)。到了這一級才開始享有士大夫免徭役和平時見官免跪(上庭還是要跪,但一般案件可以找下人代告)等特權。但生員身份並非終身的,這只是一個名義上 進入官學的學生資格(州縣有學官主管,但事實上考生不會去上課),要定期參與重考,考得好可以得到參與上一級鄉試的資格,考得差就可能要革去功名。
3. 生員參加三年一度的鄉試(由朝廷派人主持,另有慶典加試則稱恩科),通過了就成為舉人(首名叫解元)。舉人才是第一個終身擁有的資格,而且有擔任縣官的資格(陞官圖有提及大挑謄錄或召試等途)。不過由於官多缺少要派隊,舉人優先權低於進士,所以很多舉人寧願去京城去上一級的會試。
4. 舉人有權赴京參與三年一次的會試(同樣有恩科),通過了稱貢士,首名叫會元。
5. 貢士一般都會留京參與稍後舉行的殿試,通過了就是進士,首名就是狀元(鄉試會試殿試都是首名就是連中三元,比中六合彩頭獎更難)。進士是科舉的頂尖,選派縣官也會比其他人優先。如果獲選入翰林院的話(狀元榜眼探花例授翰林官職,其餘進士則要再考試挑選庶吉士),更是前途一片光明。

貢士一般都會參與殿試,而有事未能應考的亦可於來屆補考,只有少數人一直沒補考而只有貢士銜頭。而且殿試一般只分名次,參與者都會獲得進士名銜。所以陞官圖 中甚至沒「貢士」這名銜,所以通過會試的人都當成「進士」,這就是當時人的觀感。院試、鄉試、會試、殿試雖是四級,但在一般人眼中其實只有三級(會試和殿 試被當成一個試)。
所以會試其實已是國家級考試,文章應該寫通過省級「鄉試」獲得舉人資格。後面的舉人也應該是「(省級鄉試)」,而生員就是「(府級院試)」(因為學政會巡迴各府主持院試)。如果不是原著寫錯,就是譯者譯錯,但譯者也是讀歷史的很難想像這也會譯錯。

又, 如果看科舉的年期分佈,鄉試會試(正科)都是三年一度,而且會試是緊隨鄉試之後那年舉行。至於院試則三年兩度,其中一年是會試當年,另一年則為沒鄉試會試 的餘下那年。這是很實際的安排,因為鄉試是規模最大的考試,大量生員聚集省城,所以一般不舉行其他考試。至於會試只限於京師,自然不影響各府院試舉行。

(最近獲卜博士贈新著《科場.八股.世變》乙本,裡面較詳情討論了科舉細節,例如上述每級考試都分幾場,而且前往考上一級考試前還要複考,考得不好要黜革。制度十分繁瑣。日後再介紹。)

p.43 「灌輸族儒家道德價值」應為「族人」

p.48 「知縣之下,一般設有主簿或典吏佐理各項事務,另外還儸用胥吏書辦、捕快衙役」

應為「典史」,因為「典吏」是指衙門書吏,即後面「胥吏」的一類。典史在明清州縣衙門很重要,因為他們主管治安。

p.82 「原來是城牆守護神的城隍爺」

城隍並不是城牆守護神(城隍二字原意就是城牆和護城河),而是城池的守護神。

p.83 「頭戴黑巾的盜匪在幾個子外的地方」應為「庄」。(莊子會令人誤會是道家的莊子,雖然現在網上搜尋打庄子也一樣是找到那位莊子。)

p.95 「滿族的首領(貝勒)和平民(額真)」

貝勒的確是長官之意(但實質上獲封的是王子),但真也不見得就是平民。

p.96 地圖中「新京」只是(偽)滿州國才使用的地名,在清朝還是用「長春」為妥。

p.194 「將官軍盡擊退」應為「皆」

p.206 「地方行政事務,都掌握在衙役、縣丞之手」

由於縣丞在清朝已經幾乎沒有多少實權,只能管某些範圍很有限的項目(如徵集糧草之類),所以可肯定這裡「縣丞」是誤植。但本來是甚麼﹖在網上查不到原文,或 者看倌找到原書可以看看(應是原書p.167-168附近,但google book不提供內文)。我相信原文應為「胥吏」。

《有沒有XXX的八卦》﹕

p.111 「國」應為「國籍」

p.116 「連威廉王子現在也在服役,而且還是在阿富汗前線打仗。」

應為「哈利王子」之誤,畢竟威廉王子是嫡長孫、第二號王位繼承人,讓他上戰場太危險,所以軍方只給他非戰鬥勤務,例如做搜救工作。親弟哈利王子(第五號繼承人)倒真的去了阿富汗,而且多嘴走漏風聲後,軍方嚇得立即要把他撤回國。畢竟王子身份會引來一大堆恐怖份子圍攻,就算救了他,護衛也要死一大堆,軍人性命也寶貴的今天實在划不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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